转基因作物对古老人性的挑战
尽管不少人对基因工程的了解还是一头雾水,但超市的货架上已在出售经基因工程改造后的农产品,比如,精制豆油。围绕着基因工程在商业上的用途,一场未见硝烟的战火也已经点燃,《收获之神》一书对此有生动的介绍和评述。
战场一方的主力军是美国孟山都公司。这家公司原本经营化工产品,如除草剂。杂草尽管是生态系统的正常组成部分,但它却是农业生产的大敌,农业之违背自然可见一斑。有几大因素促成了这家公司经营对象的转变。早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,孟山都公司的一位科研人员亚沃斯基突发奇想,研制除草剂是为了去掉农民不需要的植物,无奈除草剂不长眼睛,农作物也难逃一劫。多年来,“我们的钱都花在使除草剂具有选择性上,为何不试试让植物具有选择性呢?”这是一个极具启发性的逆向思维。当时孟山都公司刚向市场推出一种广谱除草剂,叫草甘膦,销售势头火爆,但它的所向无敌使农作物也成为麾下败将。想想若能使农作物对此产生特异性耐受力,将给农业带来多大的变革!但这一设想最初不被他的同事们看好,因为孟山都公司有的是化工专家,但对于伺弄植物,他们全是门外汉。然而,基因工程的帷幕正在悄悄拉开,还有其他的因素已为此搭好了布景。
首先是环保主义的力作《寂静的春天》一书于60年代的问世,导致人们对剧毒化学产品如DDT之类,产生极度的抵触或恐惧心理。年轻的科学家或工程师开始转向研制和开发生物技术,这就为基因工程的出场作了必要的铺垫。1979年的夏季,科学家们宣称已经成功地将一个有用的基因??产生人体生长激素的人类基因??拼接到了细菌身上,这些细菌就此成为生产宝贵激素的工厂。1980年6月16日,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颁布法令,允许人造生物取得专利。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,表明基因工程的产物可以进入商业领域。时机已到,孟山都的研究人员跃跃欲试。霍尔施,这位孟山都公司技术娴熟的组织培养专家,对于自己肩负的使命充满信心。当被问及这一最新技术是否在担当上帝这一角色的质疑时,他的回答同样充满宗教智慧,“上帝赋予了植物这些性能。上帝也赋予我们智慧,进行播种、收获、烹调、拣选、育种……还有组织培养。我们所做的就是运用这些天赋。”这就是科学家们的信念:知识有用、创新产生进步、进步有益。
对新技术的迷恋加上商业利润的驱动,致使孟山都公司在基因工程这一新战场频频得手。他们向市场推出了一种崭新的产品,转基因棉花,或称Bt棉。Bt是来自细菌??苏云金芽孢杆菌??中的一种基因,这种基因所合成的一种蛋白质具有杀死某些毛虫的性能。科学家们已经从细菌中分离出了这种基因。只要将这种基因植入植物中,植物就能获得有用的抗虫性能。比如棉花,它有一种天敌,烟草夜蛾幼虫,传统的方法是喷洒杀虫剂。然而,在70年代中期,害虫产生了耐药性,幸好,一种叫做合成除虫菊酯的新产品及时问世,它们力挽狂澜。但好景不长,至90年代中期,厄运再现,害虫再次产生耐药性。这次出场的新式武器不再是传统的化学制剂的升级换代,而是来自细菌的一个基因,它使得棉花产生对害虫的毒性。这就是孟山都公司向市场推出的新型转基因棉花种子。紧接着,Bt玉米种子也向市场推出。Bt玉米能够抗一种叫做玉米螟的害虫,因而Bt玉米的产量远远高过普通玉米,在玉米螟爆发的年份,这种效应尤为明显。此外,孟山都公司还推出了一种转基因大豆,这种大豆能够耐受草甘膦这种农药。当初亚沃斯基的设想果然成真。现在,孟山都公司的销售业绩一路飙升。到1998年,这种大豆已占到南美大豆收获的一半。公司在这一领域的销售利润三分之一来自种子销售,三分之二来自草甘膦农药销售。这种捆绑式销售有利于孟山都公司牢牢占据市场制高点。
树大招风,各种批评质疑纷至沓来。首先,是针对基因工程作物的安全性。欧洲,尤其是英国人,对此表现得更为忧心忡忡。这种不安感很快波及美国,一位美国科学家在《自然》杂志上报道,Bt花粉毒死了帝王蝶幼虫,这是美国人喜爱的一种昆虫,舆论顿时大哗。其次,还在于孟山都公司的营销手段,这就是向农民出售种子的同时,以法律的形式规定农民不得来年复种这些种子,否则就会惹上官司。考虑到前期的巨额投入,此举是为了保护以后丰厚的利润回报,但这却对农民的感情造成伤害。
反对方的主力军来自环保人士。反对的理由也主要基于上述两点。首先,人类凭什么将自己的食粮完全托付给这种由高技术所催生的品种?其次,种子,作为生命的象征,上苍的恩赐,它怎么忽然就成了某一家私人公司的垄断产品?由于这样的理由极具情感和道德上的煽动性,因而很容易感染公众并造成市场对新产品的抵触。分析反对方的动机,这实在是一个复杂的问题。一种比较苛刻的说法是,反对方也是出自于私人利益的驱动,那就是吸引公众眼球,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或在选民中的声望。不过在我看来,反对的声音有一定市场,恐怕主要还是基于一种怀旧的情感,那就是对工业文明的恐惧,对传统生存方式的留恋,对一切存在物(如种子)划为私有财产的抵触,若说这是人性,那就是一种更为古老的人性。而转基因作物的出现,是否正在对这种古老的人性提出了严峻的挑战?
一个必须承认的事实是,农业生产方式是人类凭借技术控制自然的开端,而现代的基因工程则使这种控制完全与工业化同步。现在必须澄清的问题是:人类的控制有无限度?若有,这种限度的标准该定在何处?应该如何评价人性深处挥之不去的怀旧情绪?技术是否应该塑造一种新的人性?够了,仅这些问题就够哲学家们著书立文了。不过对大众来说,留意一下我们身边正在出现的新生事物,恐怕是茶余饭后一种有益且有趣的谈资吧。
(陈蓉霞)
信息来源:中华读书报 (2004-02-23)